白夜城

[叶乐]猎鲲14

14. 

这次上鲲的策略是少数精锐。能在猎鲲中活下来的人，除非是有堪称奇迹的好运，否则都不是泛泛之辈。张佳乐铁箭上挂了油脂包裹的火器，箭头上还带倒钩，射入天狗腹中之后拉住箭上铁索将垂死的天狗拉入它的伙伴之中，油脂融化火药爆炸一炸就是一大片，脏器血肉乱飞，冲在最前线的近战们最倒霉，都被喷了一头一脸。而旁边周泽楷出手迅如流星箭无虚发，闪亮的箭头上纹了引咒的雕纹，遇血之后牵动咒生之力，被射中之人瞬间穿肠烂肚，也是杀敌的利器。更别提杀在最前面的黄少天和孙翔，所在之处，都是磅礴的血雨。

打，是不怕的，可敌人这样多，就变成了耗，耗能耗到什么时候？

很久以前张佳乐问过周泽楷，特别严肃认真的问法。

“你箭用完了怎么办？换刀子？”

他自己就有这样一把弯刀。不大不小，是最顺手的尺寸，薄得像月光，带着花瓣最深处那一抹嫩到透明的红。刀柄上刻着浅花二字，名字阴柔烂漫，却是把削铁如泥的利器。

只见漂亮青年把后腰上绑的牛皮袋子一转转到身前，袋子里全是一个个铸好的箭头。他伸出手在袋子里掏了一把，指间闪亮亮的，像抓了一把星河。

“箭杆……”周泽楷好容易吐出两个字，伸手捏断了路边一根树枝。“自己削。”

张佳乐比他矮，上斜着看他。而这沉默的美人静静地低垂着眉眼，一圈黑色的睫毛轻颤着压下，简直是要铺天盖地，把人的心都遮住，除了他，什么东西都再看不到眼里去。那个时候张佳乐简直被吓了一跳。真是俊俏！他在心里惊叹了一句。还好他并不太看重俊俏不俊俏，感慨过了，目光就都追着周泽楷削树枝的手去了。

他脑子里突然晃过这样一幕，心想那时候周泽楷年纪还不大，还是个少年模样。如今在修罗场里跌打滚爬了几年，正是风华正茂的好年华，不但没有暗淡下去，反而越发锋芒毕露，是一种不沾血腥气的美。他忍不住又去想叶修，现在简直烦成一根滑不溜手的老油条，当年却也光芒万丈，是让人心生仰慕的王。

这样一点时光如水的感叹还没来得及出落成一声叹息，胯下坐骑突然一个俯冲避开一道疾风。上空又是一波黑压压的天狗挟着烈烈腥风扑面而来，张佳乐当即把猎寻背回背上，叮的一声，浅花出鞘。

他身后是林敬言和肖时钦，他是一步都不能退的。

天狗皮厚肉粗，每一刀都必须朝要害上使劲，可光用蛮劲也对付不了这比其他年份多上十来倍的敌人。张佳乐砍得虎口生疼，索性一把硫磺粉揉在天狗水晶球似的大眼珠上。那只天狗疼得一声哀嚎，不分敌我乱抓乱咬，一时间好几只撕扯成一团，张佳乐这才趁机脱开身去。他刚才还身陷重围，却架起猎寻翻身回身又是一箭。带钩的箭头牢牢勾住皮肉，他双手拉住锁链在空中飞了一串圆，银色的网缠住数十只天狗，绞紧铁链使劲一拉。这一手又快又狠，拼得却是一口蛮力，当下手臂上都勒出一道道血痕，他仿佛未察觉一般，竟然是眉毛都没皱一下。然而正咬牙相抗，头顶却听到翅膀扑腾的声响，抬头一看一只巨大的天狗已经黑云一般罩了下来，想抬手去挡，两只手却都被紧紧缠在铁链里，一时间束手无策，闭目等死却又还太早。

正急火攻心，只听噗嗤一声，黑云中窜出一点银，血溅了张佳乐一脸。

叶修一把抖开挂在枪尖的尸体，冲他微微一笑。

不是那种笑。

不是夜半无人月明星稀唯余你我天地无声的那种笑，故而也起不到一笑钟情再笑倾心一见叶郎终生误的效果。不像美人我救你一命你要不要以身相许，倒像张佳乐你个弱逼快看哥哥英明神武。

却还是很好的，也已经够了。隔着粘糊糊的血，在睁眼闭眼之间，已经能让人想起曾经仰慕过的，与神明相斗都能全身而退的凡人。

那点仰慕久远的让人想不起来，取而代之的早就是无穷无尽的厌烦，和喜欢。

“笑个屁！”

张佳乐嘴巴里进了血，说话都含混起来。他却也笑了，还是那个样子，秀丽里带着煞气。他抬了抬手，叶修挑起枪帮他把两根铁链都打断了去。缠在一起的妖兽向着虚空无尽的堕落，叶修凑到他身边，比划着手势，又说了几个字。两个人马上又飞开了去，一行人微微聚拢，像一只大猫缩起尖锐的指甲。

张佳乐冲进天狗之中，黄少天和于锋掩护着他。他扬起他的口袋，硫磺粉顺风弥漫，一时间像一层薄薄的纱罩。

九天之上风流凌乱，可林敬言仿佛能读懂风，而这一次，他又对了。

冲进去的三个人猛的下坠，而随之而来的是肖时钦的咒，一把野火配着飘在空气中的硫磺粉烧成一片，其他人趁机一拥而上。

林敬言没有动。因为叶修皱了皱眉头，偏过头问他。

“我们还有多久？”

“很快就要到了。”

“你有没有觉得有点不对劲。”

没有。妖兽的攻击，风的方向，前进的路线，纵使比以往都要艰难，可一切尽在掌握，并没有出乎意料之处。

可似乎又有什么不对，那一点点不对像尖锐的刺痛，持续地刺激着他的直觉。

这一瞬间欲言又止的表情迅速被叶修捕捉。

“你有话就说。”

林敬言看了他一眼。

“只是感觉吧。”他说。“天狗是狡猾的妖兽，这次却未免太没有章法。根据我的经验来说，与其是要攻击我们，倒不如说是我们挡了他们的……”

“不好！”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而同一时间，一向镇定自若的叶修，也忍不住脸色发白。

“走！”他马上下了决断。而林敬言低声说了几句听不懂的咒语，他的坐骑一声长啸，所有人的孰湖仿佛听到了号令一般，立刻扭头朝着统一的方向冲去。

不远处传来一声长鸣，张佳乐只觉得坐骑一抖，他扭过头去，看见所有天狗漫天乱飞，有一些惊得互相撕咬，有一些则哀鸣逃窜，如此凶残的异兽，却对他们视而不见。

“来得及吗？”叶修问。

“来不及。”林敬言回答。

“拼吧。”叶修低声说。他提枪在手，手心微微出汗，转了转掌心里的枪杆。

“不拼。”那个和气的领路人说，依旧是一派斯文。他扬了扬手，叶修的孰湖也听他号令，向着其他人的方向一路飞去了。

林敬言转过身。

“其他的地方好说，这九天之上，还是得听我的。”

他笑了笑，开始还有点苦涩，到后来竟然是说不出的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