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城

[No.6][紫鼠]无题 12

12. 谎

紫苑从铺满实验器材的桌子上抬起头。他使劲的揉了揉朦胧的睡眼，发现那个黑色的药盒在自己的手边，连忙拿起来放在口袋里。他在凌晨终于完成了所需要的所有材料和数据收集，和老鼠约好今天离开这里，启程返回新都市。

在这么说的时候老鼠似乎若无其事，紫苑却不由得心情激荡。

那几乎是他所憧憬的，无法形容该有多么幸福的生活。

老鼠不在房间里。

紫苑站起身，兴致勃勃的准备去寻找他。

然后他听到枪声，随后又一声，又一声，连绵不绝的枪响，像要把人的灵魂都震碎。有人绝望的惨叫，那是被死神掳走前，生命最后的悲歌。

紫苑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血，扭曲的肢体，临死前的呻吟，痛苦的哀嚎，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因惊吓而失禁所带来的排泄物的臭味。从真人狩猎到潜入监狱开始，这一切都深深的刻印在紫苑的记忆里。

他冲出门去，却几乎被冲进门的青年人撞倒在地，那紫苑熟悉的面容被弹药的冲击力削去了一个口子，鲜血混着脑浆像糖浆一般浇了紫苑半身。

他应该已经死了，灰白的脸上残留着恐惧和愤怒的扭曲神色，身体却依旧保留着逃跑的姿态，痉挛着向前跑出生命最后的几步。

紫苑滑开一步挣脱死尸的纠缠，他跑回房间掏出自己的手枪，颤抖着的手指扣住扳机。

他再次跑出去，却发现要面对的敌人远远超过自己想象。

那简直是一支小型的军队，二十来个人，武装到牙齿。一位明显是军官模样的人物被士兵们簇拥着，冷冷的看着这场力量悬殊的屠杀。紫苑在旁边的树荫里看见老鼠的影子，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因为那青年凌空落下，指尖抹过他人的项颈，飞出一片血花。

紫苑没有见过老鼠杀人。

他知道老鼠无所不能，似乎一切都手到擒来。但是他总觉得，那不会是一双夺人性命的手。可就在他向前跑出几步的功夫，那双手下已经又多添几个亡魂。

紫苑知道那双手有多么有力，那双纤细的，白皙的，让人无法想象其拥有的力量的，老鼠的手。那双手一次次的救了紫苑的命，无论是拉着他的臂膀躲开杀人的子弹，还是挽着他的腰间跳下那仿若地狱的深渊。就算会因此觉得疼痛，皮肤甚至因此而瘀青，紫苑因此而得救，因此而继续呼吸着。

可紫苑没有见过这样的老鼠。仿佛跳着贴面舞的死神，在这些士兵因距离太近而投鼠忌器不敢开枪的迟疑里，收割着他们的灵魂。他像机械一样精密的运作着，连一丝多余的动作都没有，闪避着每一次攻击，和杀死每一个敌人。鲜血溅进那燃烧着怒火的灰色眼睛里，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动作。他闭上那只被血模糊的眼，多余的鲜红液体顺着脸颊流下来。

是紫苑不曾看过的，修罗般的姿态。

这里有太多尸体。额间留着弹孔，睁大眼睛的孩子，紫苑甚至记得他刚来这个村庄时，这个孩子咿呀的跟着老鼠学习奥赛罗的台词。有蜷缩在角落里的少女，鲜血浸透了她的长裙。还有刚被老鼠割断喉管的士兵，他似乎要发出临死前的呼喊，却只有嘶嘶的声响以及不时喷薄的血沫。

复仇是不会带来幸福的。紫苑明白这样的道理。可如果不去复仇，又如何安抚愤怒的灵魂。对老鼠来说，这个受到伤害的村庄和被屠戮的故园如此相似。

请不要杀人。

紫苑说不出这样冠冕堂皇的漂亮话来。

我要做点什么，我要做点什么，和那个人并肩而立。

他举起手里的武器，扣动扳机，妄图从背后袭击老鼠的士兵哀嚎着丢下手里的武器，捂着被洞穿的右手满地打滚。

老鼠转过头来看着紫苑。他人的鲜血斑驳的沾染在他的脸上，紫苑，走，紫苑，他的嘴形似乎在这样说。紫苑看见他举枪朝自己的方向射出一颗子弹，背后有痛苦的闷哼和肉体坠地的声响。然后他看到因此走神的黑发青年被一枪托砸倒在地，十几管武器对准他，死亡一触即发。

我不走，我不能走。

要怎么样，怎么样才能救你。只要你，只要你一个人就够了

他快步向前走去，举起手，把滚烫的枪管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我走了，谁来保护你。

“我是紫苑博士，如果你们对他下手，我就一枪打烂我自己的头。”

他对着军官朗声说道，声音里仿佛有魔力，连身经百战的士兵们都忍不住放松了扣住扳机的手。

“我会解释为什么我不能死，为了你们自身着想，请放开他。”

微笑爬上白发青年的嘴角，他的步子沉稳有力，紫黑色的眼睛让人心生恐惧。

是的，恐惧。

面对着一个可笑的，妄图用自己的死亡来威胁敌人的年轻人，感觉到像寒冰般彻骨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