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城

[No.6][紫鼠]无题 14

14. 死亡之吻

无数的小鼠啃断束缚二人的绳索的时候，紫苑仿佛觉得时光倒转到五年前。

被死亡的阴影追逐，无止尽的，充满血腥味的逃亡。

五年过去，人类并没有脱胎换骨般的变得无私而友善。如今毁灭一个藏着秘密的村庄，和当年掠夺一块肥沃的土地，屠戮的手段并没有什么本质性的差异。

紫苑可以闻到尸体腐败的气息。在这样炎热的夏，那些十几个小时前还在和紫苑玩闹的肉体们正迅速的冰冷溃烂。仅仅是为了独占一份研究数据和样本，即使研究者紫苑并不介意与其他城市的人们共享。

时间仿佛划了一个圆，那个人依旧在自己身边。强大，完美，帮助着，支撑着弱小的自己。比较起来，自己是不是希望着更进一步的关系，能变得更可靠，和那个人平起平坐。由我来保护你，虽然想说这样冠冕堂皇的话，可是事实往往如此无情。

老鼠已经挖了一个洞。这是建造在浮土上的小屋，只是简陋的用几根树枝架起在平地上，并没有深刻的根基，只要在墙角刨个大洞，便可以轻松的从缝隙里逃走。在屋外警戒的小鼠发出代表安全的信号，老鼠把被小鼠们偷来的刀插进靴子里，包裹甩在肩上，向紫苑伸出手。

“走吧。”

他们有些狼狈的从坑里爬出来。有几只小鼠拖着一个黑色的袋子爬到老鼠的脚边。老鼠似乎对一切都胸有成足，他拍了拍身上的浮土，拖着紫苑一路躲避前行。

“我们要求哪儿？”

老鼠的手按住他的唇。

他只能跟着老鼠偷偷的潜过巡逻兵的防线钻入树林中，发现老鼠来到一处土坡前。

他剥去隐蔽用的枝条和树叶，里面是一个隐藏用的洞穴。然后他坚决的，几乎不容抵抗的，把紫苑推近了这个洞穴里。

“听着，殿下。”

捏在白发青年肩膀上的力道让他说不出话来，老鼠蹲下身，灰色的眼睛直直的看进紫苑的眼睛里。不，不，我不要听，他几乎只能在心中吼出这样的话语来，嘴唇微微的颤抖着。

他熟悉这样的目光。当老鼠下定决心做什么事情的时候，便是这样严肃坚持，不容抵抗的神色。五年前，这样的神态回绝了紫苑的一切哀求和挽留，也是五年前，那简直让人回想起来都会被悔恨刺伤的时刻。

“你留在这里，我引开这些人。在他们全部离开以前，呆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

老鼠一边说，一边伸手在黑色的袋子里摸索了一会，拿出那把从剧场主人处换来的武器来。他思考了一下，把它塞进了紫苑的手里。

“你的枪我拿走了。”

可能是青年的神态吓坏了他，向来懒于解释的行动派迟疑了一会，拍了拍口袋，似乎想解释自己并不是毫无武装。而发现这样的行为并不能带来宽慰之后，他自顾自的继续用语言解释着接下来的行动。

“我可以控制机械鼠炸毁他们的机动车。而我熟悉这一代的地形，一定可以甩掉他们。但是两个人，我就没有这样的把握了。你药盒里的瓶子，我已经提前换掉了，真货在这里。”

他把一盒盒状物体塞进青年的手里。然后他开始解自己的衣扣，还伸出手开始扯紫苑的裤子。

这当然不是浪漫而恣情的好时间。他把自己的衣裤扔在紫苑头上，转过身套上紫苑的T恤，雪白的背脊暴露在月光下，烧伤的痕迹有些狰狞，突兀的破坏了这一片白晰而有力的美景。

紫苑沉默着。

他并不是一个呱噪的人。安静的时候，他总是和煦的笑着，或者显出一片空白的悠闲神色。也许除了老鼠，没有人在这个看上去文弱的少年眼里，看到过如此阴郁的眼神。

那是如此沉痛的怒火。

在看到这一幕时，过去的老鼠觉得自己失去了紫苑，不，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拥有过。那个聪颖，温柔的少年，有着包容的心，永远守护着他人。那是和破坏，冷血，暴虐完全无关的，只能成为阳光，只能照耀他人的人。

就像是灯光下耀眼夺目的花，吸引人全部的视线。

可紫苑并不是一个这样的人。越是耀眼的植物，越是有着漫长的，在黑暗的土壤里蔓延的根系。老鼠曾经觉得恐惧而疑惑，你到底是谁，他曾经注视着熟睡着的少年，在心底这样询问。

可如今老鼠已毫无畏惧。

这依旧是那个人，救，被救，共同生活，比任何人都亲密的那个人。

有光就有影，对自己来说，这依旧是心灵的归依之处。

他迅速的伸出一只手抓住紫苑的拳头。那拳头已经捏紧，几乎马上要发出它的攻击。

老鼠用身体压制住青年人的行动，用他从不擅长的，安慰的姿态。

“我没有，没有。”

他说，声音和煦而温柔。

“你要和我并肩而立，而不是被我保护，那个誓言，我记得。”

殴打了独自调查的老鼠之后，双方许下的诺言。

老鼠的声音那么美，仿佛蛊惑诗人的妖魔。他的气息静静的抚在紫苑的脸颊上，温暖的身体离他是那么的近。这个人仿佛永远不该是他人的所有之物。强大而脆弱，亲密却疏离，仿佛天生是为了折磨所爱之人。

“所以你要活着，来救我。”

“我会逃去No.6东面，45，65处的一个山谷，里面有很多狼。”

老鼠停顿了一下。

“我会比那些士兵活得更久一些。在此之前，来救我。”

他握了握紫苑的手。

“我依赖着你。”

“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

紫苑说。影子投在他秀气的脸庞上。

这是天真、但是真诚的告白。可老鼠知道，在这个瞬间，充满紫苑双眼的，并不是爱情。

那并不是吐露爱意的眼神，那是抓住他人弱点，捕获者的眼神。

也许，连紫苑自己都没有察觉。

与其说是临别的爱语，不如说是赤裸裸的胁迫。

“是的殿下。”

老鼠笑了，不知是甜蜜的，亦或是苦涩的笑容。

后来他们如蜻蜓点水般的吻别，仿佛只是出门买个早餐般随便。

紫苑蜷缩在洞穴里尽量掩盖自己的气息，留下来陪伴的月夜仿佛安慰般用冰凉的小爪子拍打着他的脸。

而老鼠在仔细的检查了洞口的伪装之后，戴上白色的假发，扬长而去。

在那个晚上，熟睡的军官被巨大的爆炸声惊醒。在连绵的火光中，那个白发的，纤细的身影宛如来自地狱的妖魔。在那一瞬间，所有恐怖的传说在他的心中飞一样的划过。他甚至因此犹豫要不要发出追击的指令，直到那个影子都几乎要看不见的时候，才匆忙的提起自己的装备，吼叫着让士兵射击，指挥着他们朝着紫苑博士逃跑的方向追去。

他记得那个眼神，那是蔑视一切，放手一搏，如野兽般充满着杀意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