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城

腐女老阿姨|偶尔写写|没什么说的

[全职高手][双花][架空]殊途4-6

4. 

 

孙哲平的家是红磡一间建筑面积不到120尺的小公寓,只有一个单间,换算成平方米的话,大概还不足12个平方。是非常陈旧的老唐楼的六楼,外墙的墙皮都要掉了,里面的装修却勉强还算凑合。红磡多的是他们这样的蜗居客,境况总归比在深水埗住劏房的人要强上不少,但在红磡海边那些豪华公寓的主人眼里,却依旧是个笑话。

这样一套房子月租大概要3000来港币,孙哲平只告诉张佳乐2000,说房东看自己活泼可爱,于是自愿低于市价出租,简直可歌可泣。张佳乐看了孙哲平半天,然后决定自己上班已经很累,不能再受如此的精神折磨,索性不再鸟他,蒙头大睡。

 

他在便利店找了夜班的工作,从晚上六点一直到早上六点,比做小文员薪水还高一些,就是要站十二个小时,回家腿肚子都抽着痛。

他夜场流莺般的母亲和男友终于注了册,没过多久却悄声无息地不知所踪。同一屋檐下只留下没有血缘关系的,尴尬的张佳乐和继父。而继父也在一年多后失去了音信,抽屉里留下两张一千元的纸币,从此便再也没在张佳乐的眼前出现过。

他欠了“大耳窿”赌债,也许本来没有多少钱,但滚来滚去,现在已经需要还四十多万,也许听起来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数字,可十八岁的张佳乐还不起,十八岁的孙哲平也还不起。

于是他躲在孙哲平这儿度过了同样炎热的夏末和秋天,攒了一些钱,最后还是决定出去面对这笔欠债。他自己跑去和大耳窿敲定了每个月还钱的数额,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样的演技来交涉,竟然还成功地压低了还款的厘数。其实在孙哲平看来躲一辈子不还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张佳乐既然做了决定,他也绝对不会多作议论。

他多少也明白张佳乐的心思。他还想读书,他还抱着求学的梦,他还是想堂堂正正地走在阳光下,那么他一定要解决这个定时炸弹,因为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不过在这高利贷危机暂时解除之后张佳乐还是没有搬走。不但没有,和搬进来的时候两手空空连被子都没有一条只好和孙哲平抢得昏天黑地的时候相比,他的东西开始渐渐的多了起来。各种衣物和便利店的制服已经侵占了孙哲平衣柜的一角,从来只有矿泉水,过期牛奶和速冻水饺的冰箱里也开始多了一些乱七八糟的食物。

 

“我把那间房子租掉了。”

他披着微弱的晨光回来的时候,发现孙哲平还醒着。睁着眼,在昏暗的光线里看着他。

“哦,公屋能租吗?”

孙哲平问。

“不能,不过隔壁家想租,估计也没人会举报。租了3500。”

九龙区一套500多尺的公寓起码也要个7、8000港币,但公屋禁止出租,终归是有风险,这个价钱已经算是相当不错。孙哲平点了点头。

张佳乐这是不打算回去了。他想。那样一个“家”,或许承载了他太多过于美好而因此觉得沉重的回忆。

他觉得有一点唏嘘,又觉得有一点高兴。

张佳乐把制服脱了,就朝床边摸过来,这个狭小的屋子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他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边嘶嘶地倒吸着冷气,一边迅速地钻进孙哲平的被子里。

天气已经开始冷了,他刚从外面回来,冰凉冰凉的,像带着冬天的气息。于是几乎是自然而然的,他朝孙哲平身边挤了挤。这1米4的床在香港已经算是双人床的标准,孙大人一个人睡当然还算是舒畅,可这又多了一个大男人,自然就得耐着点挤。

于是孙哲平就在被子里踹了张佳乐一脚。

“滚,凉飕飕的。”

他特别不高兴的样子。

“靠你踹我,我站了一天,你讲不讲人性,我靠我抽筋了!”张佳乐立刻嚎了起来。孙哲平被吓了一跳,连忙探出手去探他的小腿。

“啊?抽啦?你蹬直!”

他正说着,就感觉到两只冰凉的手滑进了他的脖子里。他冻得一个激灵,抬眼看,就看见微弱的,淡蓝色的光线里,张佳乐笑嘻嘻的脸。

他笑得如此开怀,像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像刚离别,又像再相逢。

“爽吧,让你嫌。”

他说。连眼睛都是笑的,那样子俏皮而美,是孙哲平最喜欢的张佳乐的模样。

他两只手贴在他的脖子里,仿佛是在拥抱着他。

 

其实之前孙哲平一直有点搞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依旧是朋友,但单纯地这样说好像又有些自欺欺人的嫌疑。他当然知道张佳乐和那些漂亮柔软、小鸟一般的女孩子是截然不同的,可当他看着张佳乐的时候,又忍不住总觉得虽然是这么不上道的一个人,却也是要比任何人都顺眼一些的。

 

都这样了。于是他想。都这样了。

他抓住张佳乐的手臂,他把他拉得更近,他亲吻他冰凉冰凉的唇,他像怕热一样,压住他同样冰凉冰凉的身躯。

而很不上道的张佳乐非常上道地搂住了孙哲平的脖颈。

那时候他们同样生涩,同样迷茫,同样有一点点甜蜜又有一点点尴尬,同样感谢这晨曦微茫,感谢这昏暗的晨光,让一切变得不清不白不明不了。

 

于是又过了一年多。

那一天张佳乐下班早,他帮早班的同事轮了几个小时的班,于是今天凌晨两点就可以回家。深夜其实一般没有什么客人,他正在准备重考香港中学会考的非语文科目,于是他一边靠着墙壁偷懒,一边在心里默念上午背的书。

突然叮咚一声,铃响了。

“你好!”他赶紧先打招呼,抬眼一看,发现孙哲平鼻青脸肿地晃进来。

“艾玛,怎么被打成这样。”张佳乐吓了一跳。

“靠,你也不看对方被我打成什么样,快快我给你看照片。”

孙哲平拿着手机凑过来。

张佳乐才懒得理他,他从柜台里探出半个身子,凑过去看孙哲平的伤处。

“靠张佳乐,你到底看不看。”

“不看,恶心,你到底买不买东西,不买滚。”

孙哲平瞪大眼睛看着他。

“这位哥哥仔,今时今日这样的服务态度是不行的。”他用怪腔怪调的粤语说,也不知道是哪里学来的腔调。

“滚滚滚滚滚。”

于是孙哲平迅速地从柜台下面抽出个盒子拍在桌面上。

“那我买这个。”

一盒保险套。

张佳乐翻了个白眼,拿着扫描器滴了一下。

“您好一共三十七块三毫。”他机械地说。

“哇,这么贵。”孙哲平说。

“是这样的啦先生。”张佳乐拉长着声调用粤语说。

“哦,那不买啰,我不需要哈哈。”

他冲张佳乐摆摆手,直接走了出去。

 

便利店店员被气了个半死,刚才背的书全部烟消云散。

 

等到下班的时候他从后门溜出去。后门开在一个安静的狭窄巷子里,白天的时候充斥了隔壁茶餐厅抽风抽出来的油腻气味,晚上的时候却是安安静静的。

黑暗中有个红点忽明忽灭,一看就知道是孙哲平蹲在那里抽烟。

张佳乐走过去,把手里的塑料袋丢进他怀里。

“哪,宵夜。”他说。

“唉,又吃过期食品。”孙哲平说,一边说,一边却已经拆起了包装。

张佳乐懒得和他说话,跑到他旁边蹲着,从他手里的三明治上掰了点火腿碎喂巷子里的野猫。

“你今天又打架。”

“嗯。”

“你那个什么什么,能不能退。”

“斩手啰。”

“你说你当初想啥,为啥去混这。”

“没钱,我妈有病。”

孙哲平的回话里还夹着咀嚼的声音。

张佳乐不吭声了。

我都不知道,他想。我真是个大傻逼。

那阿姨现在怎么样了,他识趣地没有继续问下去。

 

“被你烦得我背的书都忘啦。”他说。

“你要重新考会考啊。”

“嗯。”他摸摸野猫的头。“过20岁就可以再报高级程度会考了。”

“哦。”孙哲平似乎没什么兴趣地哼了一声。“你大学要报什么科。”

“法律吧,就两个学校有。”

“这个智商需求太迫切了,不适合你张佳乐。”

“有需求啊。你要是被人抓了,可以找我,我给你打折。”张佳乐大笑着说。

“是是是,张大律师求跪。”孙哲平也笑起来。

 

后来他们一起推推搡搡地回家。红磡的深夜万物寂寥,白日喧哗而油腻的繁尘不见踪迹,偶尔有肥硕的大鼠,鬼鬼祟祟地穿街而过。

只有昏黄的街灯照耀着他们,影子拉得好长好长,让渺小的蝼蚁看上去都像不败的巨人。

 

他们并没有被生活挤压成愤世嫉俗的大人。

就算再不顺遂,也能会心一笑。

 

5. 

 

孙哲平打开门的时候,看到张佳乐正窝在床上算账。

这间一居室基本上达到进门就上床的拥挤程度,张佳乐把形形色色的纸片铺了一床,正兴致勃勃地拿着笔算来算去。他的头发永远是乱糟糟的,看上去特别地高兴,眼睛闪亮闪亮,恨不得哼出歌来。

一抬头看见了孙哲平,这平时不作不舒服界的巨星一下子跳下床,光着脚丫子扑到孙哲平面前,两只手一拢,就抱住他的脖子。

“啊哈哈哈老孙,嘿嘿嘿老孙!”他笑得像个病人。

然后他又叽叽咕咕地说了什么,孙哲平却根本都没用心听。他琢磨着张佳乐今天怎么这么热情,自己要不要顺势亲他一口,想着想着,就有点心猿意马起来。

结果张佳乐先亲了他一口,好大一声响,简直史无前例,足以载入史册。

“老孙,我要去上大学啦!”

“嗯。”孙哲平还没回神,语气十分得敷衍。

“……”张佳乐恶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这一脚可是用上了十成的力,他呲着牙揉了半天膝盖,才稍微有点明白过来。

“啊?通知来啦?”

孙哲平也高兴起来,他兴致勃勃地瞪着那封英文信,那表情简直可以说得上是眉开眼笑。

于是他也甩了鞋爬上床去陪张佳乐算账,看着他咬着手指,把一堆数字折腾来又折腾去。

 

“你存了多少钱?”他问。

张佳乐想了想,冲他伸出四个手指。那笔飞来横祸般的赌债他几乎只还上了那滚雪球的利息,平时能省则省,两年下来,能存下这个数字已经实属不易。

“学费呢。”孙哲平又问。

张佳乐拉过信来对了对,在纸上又写了一个数字给孙哲平看。

“我申请了政府贷款。这个倒不用太发愁。”他把数字又划掉了。“我申请的是非全日制,上课都在晚上和周六,这样就不能上夜班了,时数也要减。”

他又开始转笔。“不过应该勉勉强强可以应付得来。”

孙哲平看着他。

张佳乐一直跟他算得很清楚。无论平时多么亲密放肆,似乎很执着于那句“我不需要你照顾”,于是一分一毫都格外上心。

犹豫了一会,孙哲平还是开口了。

“我借你点。”他说。

那支一直在旋转的圆珠笔一下子停了下来,抬起头,张佳乐定定地看着孙哲平。

他一句话也没说,那眼睛却像是会说话。

 

“行。”过了一会他回答。

他没有问数字,也没有说“我一定还”。

孙哲平偷偷地松了口气。

 

然后张佳乐啪的一下把笔扔下,抓起那一大堆各式各样的账单表格和信件,刷地一下子朝着空中丢去。那些纸片噼里啪啦地落了他一身,他像个白痴一样哈哈大笑,扑过来撞在孙哲平身上。孙哲平瞬间摆出一副腻歪透了的表情,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把张佳乐从身上扒拉了下来。

那天晚上他们破天荒地去下了一次馆子。两个人抢得密不透风,一双木筷使得是虎虎生威。然后孙哲平高兴地连喝了三罐啤酒,然后,就没有什么然后了。

醒来的时候他觉得浑身上下都疼得不得劲,睁开眼睛一看,自己正瘫在自己家那栋楼脏兮兮的台阶上,也不知道到底是在第几层。旁边坐了一个人正在发呆,可不就是张佳乐。

“我靠,张佳乐。”孙哲平谴责道。

“闭嘴。”张佳乐严肃地说,“我能把你拖到这里已经是超越巅峰了。孙哲平,我告诉你,你这种三杯就倒的货以后就不要学人喝酒,你朝那一睡,简直和那些随地大小便的人没有什么区别!我代表环卫工人谴责你!”

他说到最后,自己都笑了。

 

后来的日子就还是这样过下去。张佳乐换了白天的工作,站完大半天,随便吃点什么便匆匆搭上东铁去上课。回来之后则一般倒头就睡,如果扛了大堆的书回来,就要一看看到下半夜。孙哲平有时候又是鼻青脸肿地推开房门,就看到张佳乐四脚朝天地仰倒在床上,书盖着脸,睡得正酣。

他一下子笑起来,扯动肿胀的嘴角,又是一丝丝疼。

 

他依旧混着自己的小头目,业务熟练,也算是打出了一点名气。于是有一天那位据说是Q市人的大佬要特别召见他,孙哲平也没多想什么,就大摇大摆地去了。

“你就是平仔?”

那个黑衣男人上下地打量着他。而孙哲平依旧站得直直的,坦坦荡荡的随他看。

旁边的人拼命地捅他。

“叫大佬!”那人悄声说。

“大佬。”孙哲平从善如流,那声音不太敷衍,却也说不上有多真挚。

大佬笑了笑,似乎是见惯了这样的年轻人。

他看起来40多岁,一个外来者能在香港这样的地方分一杯羹,自然也有看不出来的过人之处。他晃了晃手,就有几个人很自然地退了出去,还有一些没走的,自然就是要听的。

“阿平啊,来来来。”他很和气地把孙哲平叫过去。手支在下巴上看着他,像在看什么很有意思的玩具。

孙哲平向前走了几步,却也并没有靠得太近。

不过大佬似乎并不以为意,他看上去胸有成竹,是城府都掩不住的洋洋得意。

“你那位……小朋友,几好哦。”他嘿嘿地笑起来。“学生仔,不错啊,哈哈哈哈。”他的广东话怪腔怪调的,训话的时候非常有喜感,孙哲平平时最喜欢学给张佳乐听,两个人笑得乐不可支。

可现在听起来,就完全不是那个味了。

 

“同你什么关系?契弟?阿平。”他滑稽地板起脸。“你这就不对了,收得那么实,大家都不知道。还好有兄弟在红磡撞到。”

他看着孙哲平,而这位神情冷漠的青年依旧没有接他的茬。

他的手插在口袋里,神色如常,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好小子,黑衣人在心里笑了。

 

“就是欣赏你这样的年轻人,大佬当然要帮你一把,你契弟欠的数我已经帮你清完,你以后要向上走,不好要大佬失望。”他语气和煦,眼神竟然还真的有几分鼓励。

可这话下面的意思,孙哲平又不是傻子,当然心知肚明。

“现在恰巧有麻烦事,正好是你表现的时候。”他说。

“阿平你帮不帮我。”

 

“拿来。”比起他的长篇大论,孙哲平的回答却很简单。

因为他不必做这堂而皇之的面子,也并没有太多讨价还价的余地。

“叫几个马仔跟住你?”

“别。”

然后黑衣的男人大声地夸奖他又独又狠,然后一群毫无印象的男人稀稀拉拉地叫他平哥。

然后他果然甩出一把枪来,一切如孙哲平所料,没有奇迹可言。

他没有去接,他发着呆,想着张佳乐。

 

后来他从那个充满烟臭的房间里走出来,他踏上旺角的街头,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一直以来,都实在是没有太多的选择。他只知道一直朝前走,却不知道这方向到底是自己选的,还是全看那命运的推手。

孙哲平并不畏惧涉血而行,可他却在那个瞬间,仅有一次的,怀念当初见到张佳乐时的他和自己。

或许人生并没有许许多多的岔路,他们走上歧途,便难以再归于一处。

 

6. 

 

张佳乐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他本来也不是个心细如发的人,加上学业和工作都有压力,自然无法面面俱到。他觉得孙哲平和平时没有什么不一样,最多是回家的时间飘忽了点,张佳乐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有别的事要烦。

又是一年冬天到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起来,洗热水澡成了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大事。可像他们租的这种房子,一间大公寓隔成了几个小间出租,房间里根本没有煤气管道,用的全是储水式的电热水器。而那厕所只有一丁点大,洗澡的时候人都恨不得站在马桶盖上,又哪能放下储量高的热水器呢。天气又冷,水温就算只开到温热,也只能勉强一个人洗完,然后又要烧上好久。

之前夜班也还好,他和孙哲平洗澡的时间基本上是错开来。孙哲平晚上洗完,而他下班回来已经是凌晨,倒头睡到了下午起床再洗,毫无问题。

可现在就不一样了,他们俩都是早出晚归,于是洗澡简直变成了战争,而且还是一场张佳乐打不赢的战争。

为什么?因为孙哲平有种在张佳乐捷足先登的时候衣服一扒裸奔进来,而张佳乐却没种在孙哲平打开水龙头的时候也这样依样画葫芦地来一趟。

这人和人,怎么区别这么大呢!

每次一想,张佳乐就恨得牙痒痒。

 

但这个烦恼,突然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烦恼了。因为张佳乐又有了新的烦恼。

他现在可以每天舒舒服服地洗热水澡了,因为孙哲平不见了。开始两天他还能淡定一点,可一个星期过去了,孙哲平还是没有回来。他的手机打不通,人也不见踪影,张佳乐根本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他,他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彻底地消失了。

张佳乐都快疯了,尤其是他查了自己的银行账单,发现这个月孙哲平朝里面打了五万港币。而那阴魂不散的“大耳窿”,又很久没有朝他催债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张佳乐就算问,也没人可以回答他。

可疯了又怎么样呢,他白天还是要上班,晚上还是要去上课,半夜要哈欠连天地赶作业,因为担心孙哲平,耽搁的时间比平时更久。

第一周的时候他把孙哲平的东西统统都梳理了一遍。而到了第二周,他翻遍了孙哲平每一件衣服的口袋。他因此还请了好几天的假,漫无目的地跑到油尖旺的街头,在那些肮脏曲折的小巷子里没头苍蝇一般乱转。

 

到了第三周的时候张佳乐觉得自己要被自己的胡思乱想淹没了。他开始整夜都睡不着,只好撑着眼皮看书,门外只要有一点点的脚步声,他就像最敏锐的动物一样,迅速地警觉起来。张佳乐想,他甚至不需要孙哲平回到这里来。他只想要一个消息,一个准信,就算这个时候孙哲平打了个电话来说张佳乐你滚吧我不想看到你了,恐怕他也会兴奋地跳起来,迅速地喜极而泣。

 

因为上课走神,他被教证据法的林老师说教了一顿又一顿,揉着眼睛回到家,想着昨天买的叉烧饭说不定热一热还能吃。

他推开房门,发现孙哲平正蹲在冰箱前,大口大口吃他的叉烧饭。

 

张佳乐一把就把背包抡在他头上。那里面都是厚厚的案卷和书,打起人来简直是一等一好使的凶器。他还没过瘾,冲过去就是一脚。而孙哲平没躲,一点都没躲。他竭尽全力地把那盒叉烧饭盖好,放在冰箱旁边估计不会被张佳乐波及的角落里。

张佳乐看到他这副模样突然又不想打了,他突然觉得特别特别的累,简直站也站不住,就也一屁股坐在孙哲平跟前。他抬起眼来,好好地打量着消失了两个多星期的孙哲平。

他看上去似乎还好,还是这副样子,好像稍微瘦了一点点,换了一身没见过的衣服。身上传来一点细微的,几乎不可闻的医院的气味。

于是张佳乐又有点心疼。他还是生气,却又还是心疼,在打和不打之间纠结了半天,还是伸手抱住了他的老孙。

他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暗地里觉得,老孙这段时间,过得或许也不是人过的日子。

 

算了吧,他忍不住想,等以后,等他终于爬起来,等他终于熬毕业,等他赚了大钱,他一定要带老孙离开这里,一定要和老孙一起过上好日子。这是他絮絮叨叨的、天马行空的梦想里最现实最现实的一个部分,他想了无数次,一直想到都忘了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就像驴盯着胡萝卜,也不知道它真的尝起来到底是什么滋味。

他一边想,一边紧紧地抱着他,他感觉到孙哲平的下巴沉重地压在自己的肩膀上,他不知道老孙在想什么,他们许久许久,都没有说话。

后来孙哲平说他和人打架住了两个星期医院。张佳乐一点都不相信,孙哲平也没有要让他相信的意思。

“你下次去什么地方之前要跟我说一声,说一个模糊的地方也行,必须得告诉我。”张佳乐平静地看着孙哲平的眼睛说。

“要不咱俩也就算了,一点意思都没有。”

孙哲平想了想。

“成。”他说。

 

后来孙哲平真的每次都告诉他。

“今天去天后。”或者“晚上去太子。”

张佳乐没有去特意求证。如果顺路,时间又正好,他会去地铁站附近等他一起回家。日子这样过下去,倒也还相安无事。他像疯了一样选了很多学分,新学期一开学,便忙得像连轴转的陀螺。他总觉得必须快点读完,快点毕业,快点去找工作,快一点,快一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他开始变得有点焦虑,可他一点也不在孙哲平面前表现出来。

他知道老孙喜欢看什么样的张佳乐,他希望老孙看了,能开心一点。

 

“真他妈太难吃了,张佳乐。”孙哲平摔了筷子。

他们在屋子里添了个电磁炉,张佳乐难得的初次尝试,就是这样一个下场。

“那你他妈别吃,你他妈这辈子都别吃!”张佳乐呼一下子站起来,抓着桌子上的碗就要朝垃圾桶里泼。

“你做梦!”孙哲平一脚踩住他的脚,伸手拖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出筷如电,就把那俩说好听点带着烟熏味的荷包蛋塞进了嘴里。

“傻逼。”张佳乐点评。

“哦,对,我明天要去西湾河。估计不会太晚,8点多吧,你等我吃个饭。”

“哦。”张佳乐说。“在那吃饭吗?”

“嗯。”孙哲平想了想,说了个街名。

 

他们每个月约好了一天在外面一起吃饭。虽然孙哲平老忘,不过因为张佳乐也老忘,所以这个事上也没啥好闹别扭的地方。

“当然在外面吃,天天吃你这,得死。”孙哲平说。

“呵呵,喂猪吃猪食,天经地义。”张佳乐反击。

孙哲平一筷子甩了他一脸。

 

有一则广告,孙哲平和张佳乐都特别喜欢。里面有一句台词,说出来矫情了点,在心里想想却不错。世界上的有些东西,看上去特别复杂,可里面的道理,却往往特别的单纯。

那段广告词是这样说的。

它说:希望在明天丫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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