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城

一些正文里该说但是作者忘了说的小事

FLM最后一个番外。爱生活爱叶乐(*^__^*) 

 

1.

 

就算过了九月，K市还留着盛夏的尾巴。

叶修穿过一群群大包小包的旅客。他只背着一个半旧的双肩包，在翘首等待托运行李的人群中显得格外的潇洒。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隐蔽在角落里的吸烟室，静静地找了个角落坐下，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来，还没点上，门外咣当撞进来一个人。

进来的是个年轻人，个子不高，一张脸蛋晒得黑亮黑亮。

“叔啊借个火。”他一看就知道叶修是同道中人，火急火燎地凑上来，点了烟之后猛吸了一口，烟雾在肺里转了个圈出来，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谢谢啊叔，”年轻人笑了笑，这开口就朝叔叔辈叫，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毛病：“我的妈啊这吸烟室忒难找了，九转十八弯，我问了好一转都找不到，憋死我了，你咋找的啊。”

“我对象之前找的，他本地人。”叶修挪动挪动身子，伸了个懒腰。

“诶，你来看她啊。”年轻人瞪大眼睛。

“嗯，是。”

“有福气啊，这里姑娘漂亮啊！”他自来熟地连拍了十几下叶修的肩膀。

在这突如其来的，陌生的热情里，叶队长一边被动地摇晃着脑袋，一边像想起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情般笑了起来。

“还可以吧，还可以吧，实在不咋样。”

“什么？。”

“游戏打得还可以吧，长得还可以吧，脾气实在不咋样。”

他嗤笑着，模棱两可地说。

 

2. 

 

天大的事情，叶修都是四平八稳的。

他打了个车，报了个烂熟于心的地址，到了小区门口先熟门熟路地找了个书报亭放下二十块钱，凭着良好的记忆力拨了苏沐橙的电话。

“嗯，到了。”

“没啥事，能有啥事。”

“没呢，等下去看。”

“好，好，嗯。”

他挂了电话，用找零买了包烟，把烟揣到口袋里，他溜达进小区，爬了好几层楼梯，出了一身汗，开始按张佳乐家的门铃。

 

535353124365

嗦咪嗦咪嗦咪哆来法咪啦嗦~

 

这段旋律循环了一遍又一遍，连理应不知疲倦的门铃都已经开始出现了跑调的疲态。叶修思考了一下，决定改变策略，伸出手来拍起了门。

“张佳乐！”

他喊了一声，除此之外，也叫不出别的。叶队长长了二十多岁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他只试过自己跑了，从来没有人告诉他如果对象跑了该怎么办。来之前他设想过各种各样的可能，定下了见了张佳乐爹妈说人话见了张佳乐说鬼话的策略方针。他笃定了张佳乐不会有什么事，至于为何如此笃定却还要跑来，叶队长自己恐怕也说不明白。

 

没有人回应，铁门上挂着大锁。叶修拍了几下也知道无用，拎着包又走回楼下，坐在台阶上吸烟。他思考了一会要不要去联系百花的人……

 

“叶队，你和张队关系最好了，你说他会不会去跳洱海了啊，张队打退役报告之前老一个人在训练室里哼，什么我爱蓝色的洱海啦啦啦，他是什么意思，他……”

 

那个叫张伟的小子在电话里一副掉了主心骨的模样，叶修回忆了一下，觉得还是算了。如果哼哼蓝色的洱海就要去跳洱海，那之前张佳乐还老一边洗澡一边哼什么每天有新星球发挥你小宇宙，也不见他把自己发射到宇宙里去。

那小子说不定过几天就该去洱海捞张佳乐了，他抽着烟，坏心眼地想。

 

着急也没用着急也没用，他一边告诉自己，一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他决定去张佳乐家附近的网吧看一看。

 

我爱蓝色的洱海

散落着点点白帆

心随风缓慢的跳动

在金色夕阳下面

绿色的仙草丛里

你的笑容多温暖

 

他哼着歌，想着他哼歌的样子。

 

3.

 

张佳乐以前跟叶修说，小学初中的时候玩家里的电脑会被父母管，所以整天翘了补课，就会来这家网吧。他那时候荣耀玩得好，是附近几个小区都出名的，有时候不用付网费也有人愿意给，只为了和他切磋上一盘。后来有了百花战队，网吧老板还专门要了张他的签名海报。

 

“后来我不常去了。”张佳乐忧伤地说。

“怎么呢。”叶修咬着冰棒棍。

“有偶像包袱。”

叶修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又回到电脑屏幕上。

“哦，我还以为你发誓不得冠军无颜见江东父老呢……”

张佳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不想和叶修说话。

 

他们一起去过一次网吧，因为张佳乐家里的电脑坏了，网瘾又重得实在是等不及修好。去的时候张佳乐跟做贼似的，据说是因为上次去被一网吧的人上上下下围观得生不如死。我国西南地区人民的热情叶修是见识过的，于是非常仁慈地并没有过于在这一点上嘲笑张佳乐。到了网吧张佳乐啪嚓一下流氓无比地趴在柜台上，他恰到好处地把墨镜拉下一点点，从缝隙里对着前台小姑娘一个劲地放电。

 

“美女，你们老板呢。”张佳乐故意压低声音，带着点微笑。前台小妹脸由白到红再到好红，从嗓子眼里刺出个像削尖了的铅笔杆子似的“张”来。

“嘘。”张佳乐眨眨眼睛，酷得不得了，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叶修在旁边都快吐了，觉得他确实很有偶像包袱。百花这扩展粉丝的模式实在是太下流了，他简直想报警了。

后来张佳乐抱着闻讯而出的老板的肩膀，两个人拍打了半天说了一串哇啦哇啦的方言，再然后他拉着叶修的胳膊得意洋洋地介绍说这是我小弟，在听了老板一句你小弟真帅啊比你帅多了之后咬牙切齿又有点高兴地笑。

咬牙切齿，那是不服气，有点高兴，那就是有点高兴。

 

前台小妹已经换了人，不耐烦地撩起眼皮问叶修有没有会员卡。叶修摇摇头说没有，随手交了3个小时的钱，问小妹老板在不在。

“你找老板干嘛啊？老板不在！”

小妹头也不抬，闪瞎人眼的闪亮指甲噼里啪啦地在手机上跳来跳去。

“我来还他钱的，你叫他出来签个名。”叶队长吹牛不打草稿。

小妹瞪大眼睛，“树哥！树哥！”她突然喊了两声，又高喊了一串叶修听不懂的方言。过了好一会，柜台后面狭窄的小楼梯上咚咚咚下来一个睡眼惺忪的男人。

“谁，啥钱？”他弯下腰从栏杆缝里瞄了一眼，“诶？这……”他又走下来几步，发出思考的嘶嘶声。“嘶……这不……这不那……小张的朋友吗？”他眯起眼睛，“你欠我钱啦？”

叶修笑起来。

“开玩笑的。”

“这哪能乱开玩笑！”男人大笑起来，像春雷滚过一般的轰轰作响。他咚咚咚地走下来，拍了拍小妹的肩膀让她让开，然后他挤到叶修跟前，熟练地递过一根烟，自己也拿一根点上。

“小张呢？”他左右张望。

叶修心里一沉。“他没来吗？”他低声问。

“没有，好久没见他了。”男人说。

叶修无言，两个人默默地沉默了一会。都不说话，叶修的目光越过网吧老板的肩膀，看向后面那张已经起了毛边的百花战队的宣传海报，上面张牙舞爪地写着几个奇丑的大字，张，佳，乐。

 

“你来上网啊？”最后还是老板打破了沉默。

“对，要了三个小时。”

“交什么钱啊？你在这儿上，来来来。”他从柜台里绕出来，带着叶修走到一个小包间，帮他拉开了椅子，“用这台，最好的机子，绝对没毒，随便用。”他咧开嘴笑了，“小张以前来老用这台，都要我给他留。”

“成，谢了啊。”叶修点点头，“对了，附近网吧多吗？”

“还行吧，有个四五间，咋了？”

“没事，就问问，谢谢你。”叶修摇了摇头。

他坐下，登陆了QQ，在不长的好友列表里找到百花缭乱暗色的头像，然后双手放在键盘上。

怒火不知不觉地滋生，不知不觉地，像夜晚静默地吞噬海岸的潮水。

“你在哪儿。”他打出第一行字，然后点开一个网页，开始搜寻附近网吧的地址。

 

离开的时候叶修在门口跟老板说再见，他正在专注地训前台小妹，从上班不要玩手机一直说到赶紧把那指甲绞了，看到叶修要走他又走出来，背后的小姑娘开心地冲他的背影做了好几个鬼脸。

“走了啊？不多玩会？”

“不了，差不多了。”

“好，好。”

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已经人过中年的汉子低下头，又抬起来，他拧着头，叶修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又看到了那张百花的海报。他们不可能不喜欢百花，无论成绩或好或坏，无论是胜利还是遗憾，他们是这个地方的人，也自然而然地，毫无悬念地，无需理由地，喜欢着这个地方的一切。他一定曾经为他欢呼为他喝彩，而他也一定为他骄傲过。

“你要是见到小张，你就跟他说……”老板吸吸鼻子，固执地拧着头：“你就说叫他别怕，没事的，去别的地方不好说，搞不好有人说他，来这，不怕。”他停顿了很久，不知道为了什么哑然。

“这是他的地盘，没人怪他，来玩。”

他说完最后几个字，如释重负般地抬起手抹了把脸。

“好。”叶修说。

 

他推开门走出去，春城的夏夜清爽又迷人，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越生气，就越冷静，只有眼睛里像燃烧着火焰。

 

“张佳乐，大傻逼。”

他在心里默默地想。

 

 

4. 

 

第一个事情说完了，下面要说的是第二件事。

 

很多年之后叶修又一个人来了一趟K市机场的吸烟室，他在里面坐了几个小时，缭绕的烟味让他觉得舒适。如出一辙的，门咣当一声响，撞进来一个人。

那人四下里望了望，一眼锁定了坐在角落里的叶修，冲他招了招手，刺溜一下又钻了出去。

“我靠呛死我了！”

他不满地说，蹬蹬蹬地跑得比兔子还快。

 

张佳乐还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背一个半人高的登山包，穿着件浅驼色的羊毛衫。估计跑得热了，袖子挽得高高的，左手一包Q市特产烤海虾，右手一盒崂山茶。他刚剪了一头很精神的短发，在飞机上估计还人模狗样地用发胶抓了抓，显得格外清爽。

霸图管得比较严，他很久没有回家，如今回来过年自然心情特别好，哼着歌，哼哼哼哼啦啦啦，一副衣锦还乡的模样。叶修跟在他后面，步子很悠闲，也一副很轻松的心态。

张佳乐一个人在前面浪了半天，总算想起后面还跟着个人来。倒退了几步和叶修走了个并排，瞪着他上上下下地看。

 

“唉……”他叹气，语气有点戏剧性，生怕别人体会不出丰富的内涵来。

“干嘛？”叶修打起精神来，觉得张佳乐这是要主动撩闲，实在是破天荒的新鲜事。

“觉得你又胖了。”

“冠军拿多了的幸福肥。”叶修和蔼可亲地看着他。

张佳乐撇撇嘴，捶了捶叶修的肚子。他又检查了一遍叶修的造型，叶修觉得这货实在是太侮辱人了，怀疑领导的品味也就罢了，竟然还凑上来在脖子那嗅了嗅，说是闻闻看几天没洗衬衫了……

张佳乐完全没感受到一个男人去闻另一个男人的脖子是一件多么伤风败俗的事，习惯成自然，他已经忘了怎么做一个直男。

 

“你不要紧张。”他对叶修说。

“你不要紧张。”

“你真不要紧张……”

“你才不要紧张……”

一拉拉了俩复读机，的士司机觉得好紧张。

 

K市的冬天实在是说不上冷，也并没有什么萧索气。只是褪去了夏天的金色，空气紧绷绷的，给一切都镀上一层白蒙蒙的光。老院子里很有年味，到处都是红艳艳的灯笼，行人很少，但他们大包小包的样子，遇到了陌生人都要被一通寒暄。对对回来过年，是啊难得回，好啊谢谢阿姨，等等。

 

就这样一路走到了楼道口，张佳乐的步子突然慢下来。两个穿着冬装的男人并排走在这样的楼道里实在是有点拥挤，不过叶修基于自己内心深处残留的最基本的人性作出判断，识时务地挤到了张佳乐的旁边。他偏过头去观察他的表情，张佳乐的脸绷得紧紧的，就像这K市的冬天。白蒙蒙的，也不萧索，仿佛下一秒就能暖起来。

他有点不安，叶修马上明白，却不动声色。

 

两个人有点尴尬地在楼道上并排走，真他妈太挤了，走到二楼中间楼上跑下来一个扛着自行车的年轻人，两个人都只好侧着身子让开，叶修一只脚退了一级台阶，面对着墙壁免得被脏兮兮的车龙头蹭上一脸。

 

这个姿势有点暧昧，两个人凑得非常近，如果是清清白白的关系恐怕还没有什么，但是偏偏就没有那么清白。

岂止是不清白。

 

年轻人走了，叶修却没有让开。楼道里光线不好，昏昏暗暗，只有一点点光，映在张佳乐的眼睛里，也只有那一点点光。他安静的时候眼神总显得很忧伤，像有很多东西要表达，却臣服于这份安静。叶修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很喜欢张佳乐注视自己的眼神，很专注，太专注，仿佛世界上除此以外再没有值得一看的东西。

他知道那是他看向挑战的眼神，也知道从某一天开始，有了更多含义。

 

张佳乐凑到他耳边，他占了地形优势，稍微高一点，低着头很有余裕地对着叶修的耳朵吹气。

“我硬了……”张佳乐低声说，带着点坏兮兮的调笑，和深知自己魅力的自信。他也确实该有这样的自信。

叶修抓住他的手臂，轻轻地亲了亲他。他本来想说我也是，但是出于一种不知道该怎么说的心态，最后还是说了一句你妈在背后。

张佳乐嗷的一声，抬起头看了一眼，楼梯间里黑洞洞的屁都没有，飞起脚直断叶修的后路，两个人在楼道里上演高中生级别的幼稚追逐，跑得面红耳赤，汗津津地出现在了张佳乐家门口。

 

那份不知所措的拘谨烟消云散，他一只手勾着叶修的脖子，一只手咣咣地拍自己家的防盗门。

“妈，爸，我回来啦！”

他大笑着。

 

 

5.

 

那是一个惨不忍睹的春节。叶队长再一次充分地认识到了我国西南地区人民的热情……那一餐丰盛的年夜饭吃得人扶墙而走恨不得三年不沾荤腥，还得在家长对张佳乐各种变着花样的昵称轰炸中憋住笑意来照顾张佳乐脆弱的情绪，叶队长觉得自己的人生又再创巅峰。

 

张佳乐对叶修的官方介绍是这是我领导，这句话的意思在汉语这丰富的语境下本身就有各种各样的歧义，还没等他欲盖弥彰，他的母亲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势头握住了叶修刚想伸出去夹菜的手。

 

“哎哟我知道我知道我们家乐老提到您！韩队长是不是！这不是长得很亲切吗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哦我的儿子！这怎么会找不到对象哦！”

她老人家仰头大笑，娇嗔地呼了张佳乐的肩膀一巴掌。

叶修：“……”

张佳乐：“……”

叶修觉得一只不明的天外飞脚踹了他一下，他抬头看了一眼一脸淡定地大嚼一只鸡爪的张佳乐他爸，拖了拖凳子，决定远离家庭战争的中心，坐得离张佳乐的母亲大人远一点。

叶修用眼神表示你完了我现在马上right now就告诉韩队长呵呵呵呵呵。

张佳乐用眼神表示呵呵呵呵呵呵呵呵u try try啊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一顿年夜饭吃得很热闹，吃完了之后四个人挤在沙发上看春晚。这个家热闹得像一簇噼里啪啦的爆竹，叶修想估计也只有这样的家庭，才能养得出张佳乐这样的孩子。春晚演了什么叶修也不太朝心里去，只记得闹哄哄的温暖，和窝在沙发里昏昏欲睡的惬意。

 

就这样又一年又走到了尾声，张家的客房收拾得很干净很温暖，不过等两老都睡了，叶修就跑去了张佳乐的房间。

还是和以前一样，连墙上的海报都没有换，只不过之前塞满杂物的玻璃橱清出来了一格，放了几樽金灿灿的奖杯。这些年来叶修其实也没有什么机会来张佳乐家，现在这么一瞧，突然有点点怀念当初和苏沐橙一起来K市的夏天。

都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仿佛有一辈子那么长，又仿佛很快，好像只是前几天才发生的事情。

不过这种情绪也只是一瞬间，他是个向前看的人，很少怀念。

 

张佳乐背对着他在打游戏，按鼠标的声音连成一条线。

叶修凑过去看。

“好炫，但是打不中。”他说。

“同学，没话找话说是不是？”张佳乐白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慢下来：“你要玩吗？”叶修站在他身后，他顺势把头朝后靠，枕在叶修的肚皮上。

叶修想了想，“要不去网吧？”他说。

“好啊！”张佳乐点点头。

“去后院十字路口那家。”

“我靠你还记得啊！”张佳乐高兴起来，眼睛都亮了：“好久没去了！我跟你说，我和老板可铁了，去了不用给钱就有好机子用，纯刷脸，酷不酷。”

“酷酷酷酷……”

“我跟你说树哥最喜欢我了。你就不一样了，前敌方大将，网费收三倍好吗，搞不好都不让进，只能等我到时候看在疼爱你的份上为你美言几句……”

叶修看了他一眼，决定这大过年的，就不和张佳乐计较。

 

“对对对，最喜欢你了。”

他无可奈何地，笑眯眯地说。

 

最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