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城

[叶乐]损友（上）

叶修和张佳乐的关系特别好，这是整个荣耀职业圈都知道的事。

张佳乐当然不承认。

“这搞什么鬼，谁跟那个不要脸的好。我和叶秋那傻叉此仇不共戴天！”

张佳乐特别严肃的说。

结果他最好的搭档孙哲平听了这话哈哈了好一会，张佳乐生气极了，操作着百花缭乱丁零当啷的换着弹夹，手枪的轮盘喀啦喀啦响个不停，配着他咬牙切齿的磨牙声，幻想着是在咬叶修的肉。

他们交手了无数次。从双方都还只是初出茅庐年轻气盛的年轻新秀，打到稳居全明星的席位，又直到后来的后来，再一起站在擂台的两边，记者们都会忍不住写上一句“老将的对决”。

明明还很年轻，却仿佛一生都已耗尽。

有一次打完比赛叶修站在男厕门口吸烟。那时候的荣耀职业圈年轻而单纯，没有雄霸一方的豪门，没有被商业投资拉开的装备和科研上的差距，所有的队伍都生机勃勃各凭本事，他回想起那个被他挑在枪尖上戳死的百花的弹药专家，觉得虽然这位手下败将实力不济，但打法还是有点意思。

然后他看着有个披着百花队服的小青年跟着了火一样冲过来，然后，一头扎进了女厕。

哇塞，原来是妹子！看不出来啊！

叶修感觉到人生观受到了刷新。

结果几秒钟之后，他看见那个小青年狗急跳墙一般从那扇女厕的门里弹了出来。

他突然发现了围观了全程的叶修，他直愣愣的盯着叶修的眼睛，而叶修也直愣愣的盯着他。

叶修爆笑起来，而那位人有三急的小青年气急败坏的扑进了男厕所。

在那几秒钟里他们都看清楚了对方队服上别着的名牌。

叶秋，和张佳乐。

好一阵之后，张佳乐终于从厕所里出来了。而令他遗憾的是，叶修竟然还没走。

于是两个人又尴尬的对视了一番，一个恼羞成怒，一个憋笑成疾。

“原来叶秋就是你！”张佳乐今天在赛场上差点被叶修撸了个光蛋，如今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之前一直不知道这位一叶之秋的操作者到底长什么模样，如今一看，虽然和想象中满脸横肉獐头鼠目嘴边还长一颗阴险狡诈的大肉瘤的光辉形象有较大的出入，但，但，但……

张佳乐有点但不出来。

叶修还是没憋好，笑得差点被烟呛死。

不过作为一位职业选手，他还是非常敬业的嘲讽了自己的对手。

“手下败将，你这男装得还真是专业啊。”

于是这梁子算是结上了。

后来没过多久，百花和嘉世又对上了。

一叶之秋和百花缭乱在赛场上一阵粗暴的对打，光影散去之后，赛场上站着的角色，是玩着弹夹的百花缭乱。

叶修觉得，自己一定是被烟花迷了眼。

打完比赛之后叶修又在赛场里找了个地方蹲着准备来一支，老远就看着张佳乐探头探脑的一副找东西的姿态走了过来。

他没出声，只是笑。而张佳乐没一会也抬起头来看到了他。

张佳乐也没动，张佳乐也只是笑。

过了一会之后他抬起右手，手指摆出一个特别标准的数字“八”。他用食指的一端指着叶修，手臂抖了一抖，做了一个开枪的手势，抬起又落下。

然后他转身走了，觉得自己的背影特别潇洒，满心是扳回一城的喜悦。

他一定不知道叶修在身后笑得快吐了。

这个叫张佳乐的，怎么这么幼稚啊！

叶修想。

好久好久之后，他还是记得那双明亮而骄傲的，追求胜利的眼睛。

于是莫名其妙的，这比赛后在赛场里的见面变成了像诺言一样需要遵守的心照不宣。他们频繁的在赛场上碰面，他们在同一个QQ群里聊天，偶尔全明星比赛之后，大家勾肩搭背的出去吃烧烤。

他们一点一点的，有心的，无意的，主动的，被动的，开始知道对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可抓在手里的现实，依旧只是这样比赛之后，蜻蜓点水的会面。

可世界也是在变的。如日中天的战神，无人可破的繁花血景，他与孙哲平意气风发势如破竹，他输过，下一年却又把这不败的神话一枪挑破。

然后再也没有什么繁花血景，就算搜索起最强的弹药专家，出来的结果依旧是没有黯淡过的张佳乐。

世界是一直在变的。人也是。

可这赛场下短暂的相聚却因此变得可贵。因为从来没有变过，两个人说几句话，聊聊天打打趣，然后毫无留恋的扭头离去。

他有他一肩扛起，强敌环绕的嘉世的王朝，而他也有他不悔不灭，捧起金杯低头亲吻的梦想。都是大忙人，没时间作旁的念想。

他把最恶毒的垃圾话留给他，而早已习惯被冠上倒霉蛋与x亚王的头衔的他，也会很给面子的生气起来。

这已经够了。

在嗅到同类的气息之前，他们先闻到的，是对方身上对手的味道。而这已经够了。

唯一的一次例外，是在第七赛季决赛的前夕。

虽然嘉世已经早早的被微草扫地出门，但也并不代表身为嘉世队长的叶修可以怠慢这场两位老宿敌之间的对决。

他提前二天到了离赛场最近的那家酒店安顿下来，酒店禁烟，于是他选了最靠近防火通道的房间，在屁股口袋里塞了一张房卡，就跑到楼梯间里吸烟。

他最近过的不太顺，搞得瘾也有点大。

楼梯间的门吱的响了一声，张佳乐推开门走了进来。

叶修有点吃惊，但是面上不显，看上去还是那副一切都成竹在胸的模样。

“哟，张队长，怎么跑这里来。”

“群里问的。”

张佳乐说。他推开叶修递过来的烟。

“去去去你次次都递我什么时候要过。”他不耐烦的说。他平时不说不动的时候看上去总是有点忧伤，说起话来却立刻活泛起来，生动得像阳光照在清晨的露水上。

叶修哈哈哈的笑了几声，把被拒绝的烟塞回盒子里。

“戒什么烟，戒了也没有冠军的面相。”

“滚滚滚季后赛第一轮被干掉的人来跟我谈冠军的面相。”

张佳乐的打法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他无师自通的完成了从一个机动的辅助者，到一个强悍的中流砥柱的转变。

张佳乐的疯狂，有目共睹。

这个赛季百花也出了一个叫唐昊的新人，虽然用的并不是百花善于搭配的传统职业，但实力强横，也为百花增加了不少胜算。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他似乎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没有什么资格，没有什么立场，也没有什么欲望。因为在现实的胜负面前一切语言都如此苍白无力，而无论张佳乐如何坚强，看着他的人里又有多少带着惋惜与怜悯的目光。

“我是不会可怜你的张佳乐，你都是自找的，和运气没有关系。”

道理其实非常简单，人又如何能和命运决战。如果有一天真的承认了一切只是时运不济只是命运的安排，又如何对得起自己争胜的勇气，和为此而付出的每一个日与夜。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从来不觉得自己的运气有问题。”

张佳乐说。

他没有笑，却似乎也并没有在生气。很久以后叶修想起来总觉得那一天的张佳乐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的平静。而当下他们站得如此接近，楼梯间里如此沉闷，似乎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叶修吸了一口烟，全数喷在张佳乐的脸上。

他趁他咳嗽的时候抓住了他的手。他们并不曾有身体接触，可叶修想即使如此，张佳乐的手平时一定不会像今天这样微微颤抖。他多么喜欢他打完比赛之后的样子，眼睛里的火焰还没有熄灭，让人忍不住联想它们在比赛时该是如何明亮。

他无法克制的感觉到自己变得有点温柔。

因为他想，他比任何人都更有资格明白，现在的张佳乐到底在想什么。

“好好打。”他在弥漫的，灰白的雾气里揉了揉他乱糟糟的短发。

“不要怕。”叶修说。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带着调侃与不耐。好像从来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好像说出这样的话，也依旧是稀松平常。

然后张佳乐突然吻他。是那种货真价实的亲吻，连一丝回转的余地也无。他从来不管不顾无所畏惧倔强得像一块石头，嘴唇却意外的柔软，带着缠绵的甜美与苦涩的温存。

叶修被他推得朝后退了一步。他很快站稳了脚跟，伸手就去够楼梯间的门把手。他们极不协调的从楼梯间纠缠到一步之遥的房门前，叶修把张佳乐按在冰冷的房门上，他开始手忙脚乱的开门，而张佳乐毫不配合，双手紧紧的拽着叶修的衣襟。

他只好分出神去吻他。他亲吻他的额头与双眼，他挣扎着想抬眼看他，睫毛颤抖，像吻住了一只颤动的蝴蝶。

后来他们终于跌进了门内去，两个人一时气急败坏的互相撕咬，一时心驰神迷的耳鬓厮磨，然而什么故事和张佳乐扯上关系之后走向都总是与别不同，那支没来得及熄掉的香烟终于惹恼了烟雾探测器，于是在震耳欲聋的警铃声中，漫天飞洒的水柱之下，叶修和张佳乐姿势暧昧，衣冠不整的大眼瞪着小眼，相对无言之后，哈哈大笑。

“这他妈简直是神了哈哈哈。”

张佳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从床上拽了叶修的被子披在身上，垂着脑袋扣自己被扯得乱七八糟的扣子。

叶修手忙脚乱的把旅行箱盖上，一伸手抓住了正朝门外溜的张佳乐。

“哥今晚只能睡你那了。”

“你做梦。”

“张佳乐你是个成年人了你得负责任。”

“你的烟，我负个毛责任。”

“你先招惹我的。”

“叶修我跟你说你不要拉着我你放尊重一点！”

叶修那时候总以为这桩破事会有很长很长的后续。他在心里拉开了架势，做好了迎接张佳乐这个没心没肺的二愣子的准备。

可其实并没有。

第七赛季的冠军归属众所周知，而在一个漫长的暑假之后，他从网页上刷到了张佳乐退役的消息。

叶修发现自己并没有太吃惊，就像最热烈的蜡烛烧得快，就像再灿烂的烟花也终化泥。他只是觉得有一点点惋惜，但这样的惋惜，很快也淹没在了那个另嘉世焦头烂额的多事之秋里。

他打过一次那个无人接听的电话，也看过几次QQ上那个再也没有亮过的头像图标。

他们并没有在一起，自然也说不上谁离开了谁。

这样的事，难道值得介意。